年过40，人到中年，泸州青年川剧团团长王春燕不太愿意谈她的故事。她重复了好几次唱戏太苦的话。
　　王春燕学唱戏，跟家里穷有关，但她也承认，首先是出于爱好。11岁开始学唱戏，似乎显得晚了一点，但比起练基本功所受的苦，生活的苦似乎更多。一天只有午、晚两顿饭，还得自己从家里带，一顿只有一两米，正是长身体的年龄，王春燕说她每天都感觉饿得慌。收入倒也有，不过每天只有一毛五分钱。除了这些，还经常受气——王春燕一直在强调：你要是学艺不精，在任何一个剧团都会受气，都会被人瞧不起。

　　1987年，王春燕正式进入剧团——当然，也是火把剧团。不过，王春燕只唱了三年。1990年，王春燕觉得唱戏远远比不过外出打工，于是，这个原本爱好唱戏的女孩成了中国千百万打工妹中的一员。我问她打工主要干什么，她说能干啥？就制衣厂这些地方呗。

　　打了8年工，1999年，王春燕又回来了，重新拾起川剧，到火把剧团帮人打理团务，也唱戏，还是打工性质。直到2011年，她才自己组了班子，自己当起了团长。
　　回想起正月十八那天，是王春燕今年在德阳的开场演出。台上的王春燕和坐在我面前的卸妆后的王春燕完全不是一个人，台上的那个王春燕是戏里光彩照人甚至充满妩媚的仙女，而台下的王春燕，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，随便放在德阳哪一条小巷里，她和那些半退休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。

　　王春燕说唱戏苦，不是说台上那三个小时，而是说唱戏人的生活太苦太累。每年冬月到来年农历三月，她都会去唱庙会，唱庙会是相对来说能够挣钱的时段。不过，唱庙会，按照她的说法，就是在灰土里过日子。一天两场戏，到了晚上，也没个正经的住处，连张床都没有，随便扯些干草，往水泥甚至泥土的戏台上、戏台后一铺，就睡觉，有时候睡到半夜，醒了，睁眼一看，眼前一尊吓人的蓝脸罗汉正盯着自己。庙会唱戏一般三天，这个庙赶那个庙，三天一搬，像赶集。戏班子搬家非常麻烦，光装东西就能把人累个半死。

　　王春燕说，这辈子她最大的遗憾、最难过的不是唱戏多苦，而是不能照顾家庭，跟孩子没有培养起感情。孩子一出生，就靠老人带着，自己到处唱戏，一年半载后见到孩子，孩子把自己当陌生人。王春燕有两个孩子，儿女各一，大的孩子21岁，小的15岁，到现在，孩子到了自己这儿，就没觉得自己是亲妈。说起这些，看得出来王春燕有些压抑的伤感。
　　说到剧团的收入，王春燕说，要是讲挣钱，这日子就没法过了，能养活自己就差不多了。
　　不过，王春燕现在的丈夫似乎并不太忌讳这一点，他在后边小屋子里做饭，一口大锑锅，要做十四个人的饭。他笑着说，自从经营这个剧团，他就学会做家务了。
　　王春燕现的丈夫姓江，也是十一、二岁学唱戏，也是做了一段时间生意再重新回来经营剧团的。他大致给我算了一笔账：庙会期间，每天的收入也不一样，最少的时候，唱一天一千五百多块，正常情况下一天3000到4000千块，多的时候，遇上“大老板”有钱，也能给个一两万元；那时候挣的钱就用来补平时唱堂戏出现的亏空。

　　说亏空似乎也有点过，我算了一下，目前他在洛河小区唱戏，一天观众80人左右，十元一票，收入800多元，周末人多点，一天挣一千多，每个月总收入大约3万元左右。付给剧团演员的工资，每天50至60元，加上吃喝什么的，一个演员平均每天差不多支出70元左右。他的团一共14个人，每天支出1000元，这一收一支，差不多刚好持平，说赚钱，靠的就是唱庙会的时候。
　　当然，演员除了正常的工资之外，也有点额外收入——某个演员功底扎实，演出出彩，就有观众到台口处取预先摆在那儿的假花，10元一枝，那份收入属于演员的。所以，演员与自己熟悉的观众搞好关系也是必要的。
　　说到川剧的现状，他比王春燕还来气。他主要觉得看川戏的人断了代，现在中年特别是青年一代从来就没看过川剧，没看过，当然就不了解，不了解，自然就不会看，这是一个恶性循环。
　　剧团另一名演员兰君，光在一旁笑，不说话，王春燕的丈夫解释说，这些演员的文化程度不高，本来也说不出啥，而且害怕自己一张嘴就说错了。
　　说到这里，忽然无话，抬头，看见头顶的青瓦一片一片的。
　　王春燕刚刚在什邡买了房，她说，总不能漂一辈子吧？得有个窝，每年最热的时候，最冷的时候，剧团也要放差不多一个月假，那时候，呆在自己的家里，心里觉得踏实一些——其实，不放假也不行，剧团演戏的地方根本就没法睡觉。
　　台下没有开灯，黑黢黢的，从陈旧的幕布缝隙里看下去，一排一排几十年前的旧椅子，隐约可见。

　　本期策划：朱辅国 主题文图：杨轻抒

　　原标题：川剧，渐行渐远？

　　原文刊登在2015年第13期《城市新报》，德阳各邮政报亭有售。